落落的辰星

昨夜的星辰与你无法诉说的思念

★：每当人们明白一个道理，就一定经历了一场失去。

0.1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晚风轻轻拂过喧嚣的街道，模拟屏全息的蓝天白云，散着看起来有些虚伪的光芒投入人们的视线。

      我与伙伴们挥手分别。个人终端上显示着已是北京时间下午5:30分，虽然地下城的全息屏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。这个时候，姐姐和哥哥应该快回来了。我踏着轻盈的步伐，哼着小曲一路蹦蹦跳跳地走进居住区狭窄幽暗的小道里。

      紧闭着家门似乎已经成了人们的习惯，无论家里有人还是没人。

      指尖划过门上的智能锁系统，由于太矮，我只能踮起脚尖才够得到门把手。关上门，这间还不足七十平的小房子即刻只剩下一片黑暗。

     

0.2

      木星危机过去后，地球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叛乱。有多数学者认为，过了如此之久，太阳的模样和刹车时代甚至是更久远的黄金时代，依旧没有改变。

      或许太阳根本不会发生氦闪？

      这个这个观点刚出现在世界学会论坛上时，就遭到了大多数专家的否认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越来越多的人对于“太阳氦闪”和联合政府提出的“流浪地球计划”有了质疑。更有学家将“火种计划”搬出来，认为这个计划就是在呼吁人们放弃自己的生命，大家都被政府给骗了。

    “公民们！地球被出卖了！人类被出卖了！文明被出卖了！我们都是一个超级骗局的牺牲品！这个骗局巨大且可怕，上帝都会为之休克！太阳还是原来的太阳，它不会爆发，过去、现在、将来都不会，它是永恒的象征！爆发的是联合政府中那些人阴险的野心！他们编造了这一切，只是为了建立他们的独裁帝国！他们毁了地球！他们毁了人类的文明！公民们，有良知的公民们！拿起武器，拯救我们的星球！拯救人类的文明！我们要推翻联合政府，控制地球发动机，把我们的星球从这个寒冷的外太空开回原来的轨道！开回太阳温暖的怀抱中！”

      诸如此类的演讲貌似打动了群众的心，以至于他们根本不去考虑演讲与这些观点的正确性，盲目地跟了风，组成小团体在各个地下城进行游街与抗议。用哥哥的话来说，这些人简直愚蠢至极。

      但是，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。

      反叛军的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，壮大了的他们也就不止满足于游街示威，而是开始真正的行动。

      摧残，掠夺，占领。他们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联合政府，向自认为不公的世界宣战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而我，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。

      和普通家庭的孩子不一样，我是哥哥捡来的孩子。

      姐姐告诉我，战乱发生的第二年，哥哥在叛军撤退后的军营里捡到了我。那时并没有想太多，两个人只是默契的相视一笑，将我抱回了家。

      据我所知，姐姐也不是哥哥的亲妹妹，和我一样，她也是个无家可归的被捡回来的孩子。她会给我讲她和哥哥小时候的事，一些能让我笑得从床上摔下去的囧事，而我也总是能在一个个的小故事里听见两个多次出现，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很陌生的人物。 一个是姥爷……还有一个

      姐姐说他是爸爸。

      七十平的小房子，来自不同的角落里的三个人，就这样组成了一个看似平庸，却很和谐的一家。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将这样的我们集聚在一起，但是有一点我们都很清楚

      我们都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。

      哥哥是一位空军上尉，技术工程师，是政府的工作人员。现如今，支持联合政府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，但是即使是现在这个大多数人都投奔与叛军的局势，也还是会有少数人永远支持联政，因为他们的家人几乎都忠于联政和“流浪地球计划”，并且也为之牺牲。而我们家，也正是那少数人的其中之一。

       也许我现在还不太能理解这少数人的思想与观念，但是我认为，既然叛军将我抛弃在那个军营里自生自灭，我总不可能，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再回去吧？这样怎么能对得起哥哥和姐姐，怎么能对得起叛军们的无情？换句话来说，无论我的亲生父母是谁，无论他们究竟是不是有意将我抛弃的，只要我从被哥哥捡回来的那一刻起，我就和那群人再也没有关系了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和温柔热情的姐姐不一样，哥哥在我的印象中，一直是一个冷漠的人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温热的热水冒着水蒸气争先恐后地往上窜，玻璃杯上的余温烫得我的指尖直发红。姐姐指了指沙发旁的白色小木桌，我点点头立即会意，小跑着将水放在桌子上等它冷却。

      晚上9：20分，姐姐一如既往的躺在我身旁哄我入睡。我望着窗外已经全黑的天空模拟屏，顿时有些不自在。赌气似的撅起小嘴，心里暗暗想着“明明地上的夜晚不是这样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回头，余光落在了对面还开着灯的房间里。我看见了哥哥埋首于工作台上的背影，映衬着昏黄的灯光。

      很难想象，我仿佛从哥哥的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。

      我的视线停留在那道门上，久到连我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时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，姐姐也在看着那个孤寂的背影。

      待姐姐回神，才有些牵强地冲我笑了“快睡吧。”

   “哥哥为什么一直这样？”我相信姐姐一定知道我指的是什么。我就像一个急于求知的学生，带着满肚子的问题，却只能是犹豫地问出一个。

      姐姐垂下眸子，失落以难以捕捉的速度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。片刻后，她微笑着抬起手搭在我小小的脑袋上，那动作轻柔得好似她的叹息。“因为哥哥明白了很多道理。”

0.3

      我记忆最深的那个夜晚，伴随着哥哥的话，一同沉入冰凉的湖泊里。

      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地下城去往地面。

      姐姐搂着我坐在天文望远镜前，一个一个教我辨认天上的星星“这个双鱼座，天马座，诶，快看那个，是北极星！”

   “哇！好漂亮！”

      周围很冷，大大小小的冰山将四周包围得水泄不通，姐姐帮我调试好防护服的温度，还教我如何使用传声耳机。

      我很听话的照做了，又撇头看向一旁靠在冰墙上的哥哥。

      他一直仰着头，盯着夜幕中宛若烟火的繁星，它们如同花朵般绽放在迷人的银河之中，又闪烁着悄悄离去。

      哥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他的目光在星河中渗透着，勾勒出肉眼无法看见的车辙。

   “哥哥，哥哥！”我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朝他跑去，但我只是不愿意看见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。被我引来注意，他伸手将我拥入怀中。我扬起笑脸问道：“哥哥在找那颗星星？”

      没有很及时的回答我的问题，哥哥沉默地望着夜空中的群星，然后遥遥指向木星所在的方向对我说“一颗……不存在的星星。”

      那时我并没有很理解他的意思，只是很疑惑地继续追问“为什么它不存在？”

      隔着冰冷的空气，我的头抵在哥哥的肩上，却仿佛听见了他的心跳声。一下一下，沉重地跳动着，就像在哭泣。

    “因为他陨落了。”

0.4

      我记得那天是世界举行的第一个国际公祭日。

      无论是闲散的游民，还是在交战的双方，大家都在这一天去往了同一个地方——————苏拉威西三号转向发动机的后方，一个占地面积宽广的世界烈士墓园。

      就像约好了似的，叛军和政府军今日竟意外地停了战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进墓园之中，像一股黑色的巨浪将墓园吞没。为了避免走散，我一手捧着鲜花，另一手死死地拽着姐姐的衣角。很快，我们在一块比我高的的石碑前停下了脚步。

      金色的字迹刻在灰色的大理石上，鲜花紧紧簇拥着这些石碑，我好奇地走上前去和哥哥站在一起，清楚地看见了上面的字。

   「纪念航天英雄刘培强之墓」

     杂乱的声音透过传声耳机融进我的耳朵里，大家有的在和已逝的亲友们扯着些家常，有的在哭泣，就连站在我们身后的姐姐也在偷偷地抹眼泪。我好奇地四处张望着，目光最后定格在了哥哥身上。他什么也没有说，也没有哭。只是呆滞的伫立在原地，久久的凝视着眼前的那块墓碑。

     沉默。

0.5

  

      那个距离我有些遥远的时代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巨大的谜团。我所知道的，真的只有那么零星半点，还是通过书籍和别人的话。

      那是一个所有经历过的人，都不愿意提起的时代。无助，绝望，和在一次次挣扎过后仍是徒劳的痛苦地死去的人们。

      然而关于那个时代一切，在我们家，都是禁忌。

      理由只有一个，哥哥不喜欢。

0.6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那一年的春节，我们全家是在逃亡之中度过的。

      北京地下城的防线被叛军攻破，联合政府派来的支援部队根本无法和数量众多的叛军作斗争，很快便败下阵来。

      空气中到处充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，硝烟弥漫在昏黄的路灯光线之中，充分地将恐惧挥发得淋漓尽致，再也闻不到一点属于年味的气息。人们慌忙逃窜，街道上只剩下一片狼藉。

      哥哥带着姐姐和我冲到了地面上，混入一群正在往救援车上挤的平民之中。

      我被挤得头晕目眩的，只能紧紧地跟着姐姐。 恍然间，我隐约地听见了哥哥和姐姐的对话。

   “等一下你就带着小星儿跟这群人上车，如果中途车陂叛军拦截，你就说不认识我，叛军们不会对这些平民下手的。”

   “那你呢？”

   “去地球驾驶室。”

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姐姐的沉默使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，却清楚地听见哥哥说 ﹕“我可能，不会再回来了。”

  “但是…我不想骗你，也不想骗小星儿，我不想对你们作出那种无法实现的承诺，我也不希望小星儿变成第二个我。”

     我不知道，那一次，竟是最后一次看见哥哥和姐姐拥抱在一起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往车上挤的人越来越多，哥哥安抚了姐姐，又转头看向我。

      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。

      弥留之际，哥哥轻轻地搂着我的肩，我们的头盔贴在一起，就像生死离别前的最后一句嘱托。他从脖子上取下那条一直随身带着的项链，将它揉进了我的掌心里。

   “你要去哪？”我仰起头看向他。

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令他想起了什么，我只依稀记得有光线凝聚在他的脸上，照进那泛着些许水渍的眼眶里。

   “哥哥要去执行任务……一个世界上，最重要的任务。”

      哥哥哭了。

      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止是在为我哭泣。

0.7

      路途有些颠簸，车上的人更是不得安宁。他们把这场战争的矛头指向联合政府，并且展开了一系列的讨论。然而最终是决定，大家一起投奔反叛军。

   “我们的立场一直向着联合政府，我们已经为他们尽到了责任。然而从现在开始，我们应该为人类尽责了！”

   “是啊，人民们，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拯救自己的灵魂！”

   “来吧，让我们一起加入叛军吧！”

      欢呼声骤然而至，他们逼迫开车的调转方向，驶向地球驾驶室。

      姐姐搂紧了我。

      我向窗外看去，周围仍是白茫茫的一片。这辆车上的人，是联合政府最后的支持者。

0.8

       我看着手里闪闪发光的项链，吊坠是一个类似铁片小东西，虽然小，却相当惹人注目。

       光滑的表面上反射着冷冽刺眼的白光，被调转方向后，片刻便暗淡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准确来说，这不是什么项链，而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通讯号码牌。我细细摩挲着上面刻上去的字迹，大脑一瞬间只剩下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「5711  6231  0501 」

       「刘培强」

0.9

 

      最后看见哥哥，是在一块辽阔的冰原上。五千多人被叛军押送至此，一路上挤满了人，我看着那些人朝哥哥扔石头和冰块，我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，举起一大块冰用尽全力，狠命地朝一位老者砸去。她那双眼睛透过面罩射出疯狂的怒火。

      我看见，哥哥从人群中回头，目光落在了我和姐姐所在的地方。我见他用冻得发紫嘴唇颤抖的迸出两个字“回家。”

      叛军收走了那五千人加热用的核能电池，让零下百摄氏度的严寒慢慢夺去他们的生命。

      这时，所有的发动机已关闭，壮丽的群星出现在冰原之上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叛军们高唱《我的太阳》，震耳欲聋的歌声盖过了呼啸的风雪声，似乎在用另一种方式，暗预着旧的一年，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。而热闹的人群之中，只有姐姐抱着我躲在这些人的最后面，无声的哭泣。

      可我那时，并不懂什么是死亡，也不懂这些人到底在干些什么。只能是安慰地替姐姐拭去眼角的热泪，任由她死死地将我搂在怀里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正当歌曲进入高潮部分时，正当这群人唱得激情高昂时，太阳氦闪爆发了。

1.0

  

      很久很久以后，姐姐又和我讲起了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。

      她将一切都告诉了我。

      关于那个哥哥不愿提起的时代，关于那两位经常在故事里出现的人，关于……哥哥的那颗星星。

      而我，也终于懂得了那天晚上，姐姐对我说的那番话的含义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寒来暑往，就这样过去了很多年。可每当我面对这两块墓碑时，我就总会想起那年站在这里，沉默着的哥哥。

      哥哥明白了很多道理。

      哥哥经历了很多失去。

      纵使我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深沉的爱究竟是什么样子，我也知道，在很远很远的地方，哥哥一直爱着那颗陨落了的星星，而星星也一直，爱着他的孩子。

END.

Ps: 本文章内有参考原著以及使用了原著的一段话，tag有不妥立删。(不会打tag致歉)